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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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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爾蒙分泌過盛的緣故而喪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用在當時我的處境上,“只聽二哥、不聽大哥的”這話真是再恰當無比了。我一心只想著百分之百的紅蓮,以及她所說的一切——其中最令我好奇不舍,念之再三的幾句話是她在撫摸著我的“鐵腦袋瓜”的時候說的。當時我好像是隨口問了這麽一聲:“你是從哪裏讀到這個‘鐵頭昆侖’的故事的?”紅蓮笑了笑,道:“我這人是不讀書的。這故事也用不著讀,它是我爸爸的故事。”

無論與荷爾蒙分泌量有多麽密切的關系,從那一天起,我知道了一個關於愛情的定義——至少到今天為止,我依然信之不疑——那就是,一旦愛情發生,它便會激發你對所愛者的無窮好奇。在這樣的好奇心驅策之下,我幾乎忘記碩士論文的事,卻跑了幾十趟圖書館和重慶南路,終於在汗牛充棟的紙堆之中找到了幾本和紅蓮的身世有關的書,其中當然包括一本署名“陶帶文”——其實就是李綬武——所寫的《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和一本署名“飄花令主”所寫的武俠小說《七海驚雷》。

這兩本書在不久之後被緬甸或者越南借走,恐怕早就已經流落到南洋某國的華文舊書市場上去了。若非歷史小說家高陽過世前遺贈我的七本書裏也包括了這兩本——坦白說,我是根本沒有能力去滿足我對紅蓮那狂熱癡迷的好奇的。當然,如果我沒能從紅蓮的身世中無意間拼湊出幾十年前的幾個石沈大海的小案子,也就不至於陷入那幾個鬼魅也似的老家夥的網罟之中,脫身不得——這個處境居然和我一向看不起的孫小六如此相似,又如此轇轕不清。

時至今日,歷經許多我根本無從逆料的世事——包括突如其來的初戀、翻雲覆雨的性愛、真槍實彈的格鬥殺伐、撲朔迷離的逃亡、追逐、偷盜、恐嚇、綁架以及毀損國家資產等等,我已經不能清楚地記得:當初我是在一個什麽樣的機緣之下得到這兩本書的。也許——我只能說也許——是因為之前我在三民書局隨手翻看書籍,巧遇趙太初的那一回,看到這《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和《七海驚雷》裏敘述了一些和“鐵頭昆侖”的故事十分相似的情節,於是當紅蓮跟我說過“鐵頭昆侖”之後,我便去搜購了來。另一個可能是紅蓮告訴我“鐵頭昆侖”的故事之後,我或買或借而暫時擁有了這兩本書,之後書被僑生們幹走,我才遇到趙太初的。無論是哪一個情況,總之在我為了了解紅蓮的身世而仔細推敲這兩本書的那段時間裏,從來沒有把紅蓮和趙太初想在一起。換言之,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並不知道紅蓮涉及了一個和大歷史緊密互動的陰謀,也不知道紅蓮之所以同我如此親近竟是這陰謀的一部分。當然,我更無從想像,在大歷史的角落裏,無數個和我一般有如老鼠的小人物居然用我們如此卑微的生命、如此猥瑣的生活,在牽動著那歷史行進的軌跡。

21 泥丸功

讓我先把這兩本書中部分的記載和敘述整理出一個較簡明賅要的脈絡,使原先以文言文寫訂的《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不致那樣佶屈聱牙,而《七海驚雷》也得以剝落其光怪陸離的武俠聲色,回到幾個基本的事實。

《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的書後有一篇署名“留都龍隱”者所寫的代跋,只字不提此書所敘的內容,通篇說的卻是江南八俠中呂元及其一系弟子的事。“留都龍隱”以為:八俠中以呂四娘、白泰官、甘鳳池等事跡最著,乃是近世人讀小說的多,大受其影響的緣故。甚至由呂四娘刺殺雍正輾轉附會,居然還造出了“雍正與江南八俠原來是義結金蘭的異姓兄弟”之流荒誕不經的謠諑。事實上連“江南”都大為可疑,因為八俠之中有一半是出身江北之人,所以統稱“江南八俠”其實是江南人過於自尊自重的略稱。若要正名,應稱“江南北八俠”。接著,“留都龍隱”指出,八俠中除了了因和尚淫惡暴虐、不堪俠名之外,曹仁父內功雖然了得,可是更名易姓,藏頭縮尾,子孫還在滿夷的朝廷當上大官,不可謂不諷刺。路民瞻失之於傲睨,周潯失之於頹唐,白泰官收徒過濫以致後學良莠不齊、甘鳳池在逃捕落魄之際居然幹過一陣強盜。只有呂四娘以一女流而能誅殛天下至尊,可稱豪傑。此外,就是呂元堪稱大俠了。

嚴格說來,呂元甚至稱得上是甘鳳池的師父。原來甘鳳池曾隨俠丐張長公習藝,以拳勇聞名金陵,然而不過是“走方售藥者流”的程度,及至中年以後於道途間結識呂元,才學得了真本事。

呂元,安徽鳳陽府人氏。自幼隨前明宗室朝元和尚讀書練氣。這朝元和尚俗家姓朱,明室覆亡之後隱居於鳳陽府壽州的靈雲寺,課徒四人,其最幼而最聰慧穎悟者即是孤兒呂元。

朝元和尚授徒的要求極怪,讀書而不可應試、練氣而不可習武。結果十年下來,四個徒弟裏跑了三個——兩個去應童子試,之後比年連捷,都成就了舉業,另一個改投鳳陽府一名退職的老捕頭門下習槍舞棒,隨即在公門中任職,也有了不錯的出身。唯獨這呂元,到了十八歲上,仍日日隨朝元和尚讀書誦經、挑水種菜、打坐參禪,似乎就要這麽終老一生了。

一日朝元和尚將呂元喚來,劈頭就問:“你不求將來有什麽出息麽?”呂元道:“再有出息,不過是當皇帝。當了皇帝都還免不了叫人打出宮來,死也就尋常百姓一樣死了,不死的還是當了和尚。”朝元和尚聽罷哈哈大笑,又問:“人生在世既然無可為者,你何不即刻便死去?”呂元仍舊神色閑定地答道:“也沒什麽不可以,只今日後園的菜還沒澆水呢。”朝元和尚又是一笑,道:“世間事自有人做得,你既要死了,何必還煩惱菜園裏的活計呢?”呂元毫不遲疑地應道:“師父能煩惱弟子將來的出息,弟子便還是要煩惱菜園裏的活計。”這一下,朝元和尚笑不出來了——非但笑不出來,反而放聲號啕、涕泗交縱。哭罷才道:“你這平常心與慈悲心竟連為師的也不能及。我倆師徒一場,緣盡於此。你可以去了。”一面說著,一面揮了揮手。呂元深知師父脾性,既然揈他出走,便再無淹留的餘地,於是撲身下拜,磕了三個頭。只這頭一磕下去,不意偌大一方雲石地磚應聲碎裂。呂元再一回神才猛可驚覺:朝元和尚方才一揮手,袖風拂處,正是他丹田處的泥丸。這泥丸既非經絡,亦非穴位,卻是練氣之人都聽說過、也時刻觀想的一個小宇宙。若按道家之說,泥丸,又叫“泥丸宮”,修行者稱之為“上丹田”,其穴在百會,也就是頭頂正中。另一個常見的說法是:頭有九宮,兩眉間入一寸為明堂,入三寸即為泥丸,是“萬神出入之所”。莊子所謂的“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是最準確的描述。在功法上,人體一大周天之氣,入督脈而積於泥丸;另隨任脈而發於泥丸,甚至還說什麽“還精補腦”等等,這都是指稱“上丹田”,將腦視為“一身之靈也,百神之命窟,津液之山源,魂精之玉室。”然而《道樞·平都篇》明明說:“丹田之上,辟方一寸,是為玄丹之宮,腦精泥丸之魂宮也。”這又該怎麽解釋呢?說穿了也很簡單,“泥丸”是“上丹田”,“丹田”則正是“下泥丸”。這解釋了大周天之氣結穴互生的兩端。周而覆始,循而無終,澹蕩不拘,綿延不息。朝元和尚平素教徒弟們練氣,不外就是靜坐調息,施之於活筋補氣、益血養神,如此而已。可是袖風一拂之下,催動泥丸,卻是極其高明的另一層功夫。打個譬喻來說:常人練氣、用氣,猶之於今世之人建築水壩,在河川近上游處挖一個既深又廣的大池,平日積貯容蓄天雨,待幹旱時再伺機開閘,以施灌溉——這是一般人練氣的功果。然而泥丸的妙用卻大大不同;這泥丸好比是在水壩的下方增設的一部巨大的發電機,借由宣洩而下的洪濤奔流又將水勢引回上游,遂使這傾註潰決的流水註入淵源所從來之處,如此周而覆始、循環不息,乃可生發未已——法語謂此曰“活潑”。

更妙的是,泥丸未經啟動,不論練的是外家功夫、內家功夫,都有竭盡耗弱的時刻。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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